蒼い鳥
Author / 昆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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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夕阳发出暖融融的光芒，把整个世界包裹起来。他的一只手搁在窗框上，支着脑袋。乡间小路不很平稳，又老又旧的巴士一边颠簸着，发出叮零咣啷的响声。他的头随之左右晃动，大半张脸埋在橙红色的余晖中，看不清表情。
"脖子要断了……"
他好像这么小声嘀咕着。
坐在巴士最后一排的少女小心地向他的方向探出头，只看到被映的有些偏红的脑袋，随着巴士摇晃的节奏沉浮。
"什么时候才到啊？"
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少女一愣，厚厚的眼镜从鼻梁下滑下来一些，慌乱道："那个，大概十五分钟……"
他的肩膀动了动，突然抬起头，回身看向少女，怀里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只黑猫，被他摁地牢牢地，正挠着他的胸口。"多谢。"他朝她挥挥手。
少女腼腆地低下头，待他转回去之后，才稍稍侧过身子。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那只猫，全身漆黑光滑的毛，因为挣扎有些凌乱，只有脖颈一圈和四个脚掌是白的。
"混蛋。"她听到一声低喃，瑟缩了一下。前方的人回过头："啊，那个，不是在说你。"
她总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在终点站之前的一站下车了。这辆巴士是专门为相邻的两个市开设的，终点在市内，他下车的地方正好的市郊。车门打开，猫从他的怀里蹦到地上，转了个身，朝前走了。他也跳下车。巴士越开越远，从车窗里，她看到那人跟在猫身后，正向她挥手道别。
猫打了个哈欠。
如果巴士开的再慢些，她就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骂："你这个小混蛋！"
那是一只猫在骂人。
"小混蛋！暴徒！没有同情心！"猫跳上了桥墩，边走边骂。
他站在废弃已久的水泥桥上，桥下是缓缓流淌的河流。河水并不清澈，泛着淡淡的乌，蜿蜒着流向远方，在市中心绕了一个圈，围起一小座略凸起的矮丘。城市被河流一分为而，房屋围绕着中心的小丘，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在最中心的小丘上，一座奇怪的建筑扁扁压在上面，看起来就像??
"熨斗。"
"哈？"
"我说这工厂看起来像个熨斗。"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包烟来点上，烟盒上画着不知哪来的涂鸦。
"小混蛋！不知羞耻！污染空气！"
猫挥爪扇了扇，皱起鼻头。
"你才是为老不尊。"他对着猫喷出一口烟雾，"在外人面前随便开口说话像样吗？"
"车上那个小女孩长的挺可爱。"猫若无其事地撇开头哼哼。
他又喷出一口烟雾，烟气逐渐散去，远方的城市却变得越来越模糊。白色的雾气从市中心，从小丘上，从熨斗形建筑的底部喷出来，向四周蔓延，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缓慢蠕动着吞吃整个城市。
大约一刻钟之后，白色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最终消失。城市又恢复了本来面貌，在最后一抹余晖里，静静地迎来了黑夜。
他松开手，让剩下的大半根烟掉进河水中。
这座城市的名字并不重要，就暂时以B来称呼。B城介于大城市和小镇之间，属于有点尴尬的大小，是战后重建发展起来的工业小城，因为近几年经济衰退的缘故，人口正逐年减少。
这样小城，每一个人都彼此认识，称得上犯罪的案件也不过就是小偷小摸和几个大家都叫的出名字的小混混又砸坏了自动售货机。所以蜂警事不明白，为什么东京总部会派一个特别调查员到这个平静的小城来。
还是个怎么看都未成年的小孩子。
还带着猫。
对面的少年坐在旋转椅里，和自己的猫玩游戏。他拎起猫的两只前爪，高高地吊在空中，忽的一松手，猫落下来，在他的肚子上滚了一圈。
"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火？"蜂警视讶异对方为何会问起这件事。十三年前中学的那场大火，连本地人都很久不提起了。
B城只有一所中学，人们就简单地叫它"中学"。中学是最靠近市中心的建筑之一，校舍是用战前的老房子改建的，不像城中的大部分房屋都是战后立起来的水泥盒子。中学临着河，对岸就是中心小丘，所以……当年谁也没想到这里会起火。
火是从学校堆放器材的小房子烧起来的，那天风很大，风把火星吹到了校舍上，木头一点就着，最后燃起的是燎原之火。没有人愿意回忆当年的惨状，被烧到焦黑的尸体倒在楼道中，迟来的雨浇灭了皮肉上还未烧尽的火焰，血水混在雨水里，从楼梯上一路淅淅沥沥淌下来。
"实在是太惨了，"蜂警视闭上了眼，"烧死了几十个学生和老师，都是我认识的，全烧的认不出来了。"
"这么说，是意外？"对面的少年问道。
蜂警视点点头，少年又问："那么，当年的档案可以给我吗？"
蜂警视却没有动。他看向对面的人，这人的相貌并不出色，不能给人留下太深印象，唯有一双眼睛长的很好看，桃花眼挑起，流着一抹说不清的光。
"请问，"蜂警视斟酌着字句，"为何要在十三年后重新调查这个事件？"
"也不算调查啦，一些程序上的问题，我也是奉命来的。上面交代的事，总要努力做才行。"少年拎起猫，在蜂警视面前摇晃它黑黑的肚子："那就打扰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说罢，起身走向门口。
蜂警视无端地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也许值得自己信任。他猛地站起身："还没有问怎么称呼……"
握着门把的少年回过头。他怀里的黑猫正视图抓烂他的上衣，却被他牢牢按在胸前，同时掐住了颈后的毛皮。
"Z，我叫Z。"
"你的伪善还真是达到了值得赞赏的程度。"猫的尾巴卷着，"呸呸呸，真恶心。"
Z懒得理会它，侧着头看墙边垂下来的一支花。B城的人很喜欢种夹竹桃，现在正是花期，满城的白花坠在枝头，像是一层雪。夹竹桃容易活，不怕工厂周围污浊的空气，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居民们最初选择了这种植物。
猫还在骂："人前倒是很会装乖，什么'上面交代的事要努力做'，老头听到大概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Z伸出一只手掌："赌500块，他一定笑到打跌。"
"……不跟你赌。"
太阳早就落山了，天空还泛着一点淡淡的红，空气里飘着很香的食物味道。Z带着猫住进了旅馆，他常年靠便利店的便当过活，猫则是扒拉着盘子里的三明治抗议："我要牛排！我要酸奶！"
"吵死了。"Z打开顺便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酸奶，放到它跟前，自己则是打开一罐啤酒。
"你怎么办啊，小小年纪又抽烟又喝酒。"
Z不理他，翻开自己的记事簿："嗯……明天去那个中学看看。"
猫舔着酸奶："我们到底是来调查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
Z趴上窗台，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走动的人了，高高矮矮的楼房间亮起灯火，只有市中心那个熨斗形状的工厂一丝光也没有，轮廓在暗沉沉的黑夜里显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