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厕所门外是高中教学楼的走廊。
日光照入眼睛的瞬间他有些晕眩。
回过头去,厕所内部只是像往常一样,左边一排六个小便池右边一排六个蹲坑,浅蓝色的瓷砖地面,白色的瓷砖墙壁。
空无一人。
没有一瞬是错觉。
"好慢哦。"
他循声望去,高杉穿着制服站在楼梯拐角处。
"再不走的话,午休就要结束了。"
高杉一手拎着两个包,其中有一个是桂的。
高二第三个学期(对高杉来说则是高一第三个学期),高杉的左眼因伤被摘除。空洞的眼眶裸露出来并不美观,他用白色的锁边纱布遮住左眼。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因为只有单眼而测距不准,时间长了他渐渐学会用双手辅助触摸测量距离,也就习惯了。
那是桂第一次去LIVEHOUSE,第一次看高杉最喜欢的乐队演出。
不过,在亲眼目睹那次live之前,高杉根本不知道这个乐队,更谈不上喜欢。
他只是单纯地想带桂出去玩。
"银时你就别管了,值日他一个人做得了。"高杉踢了一脚他的脚后跟说。
"翘课又不是第一次你装什么好学生。"又踢了一脚。
的确不是第一次,之前经常和银时翘一整个下午的课跑出去打小钢珠或者街机,对打铁拳银时最喜欢,当然他可能更喜欢输的时候猛敲街机可怜的外壳。
桂下巴磕在走廊一边的护栏上,看着一个高年级学生在给学校大门口的花坛浇水。
罂粟,三色堇,甘蓝,大花萱草。花期已过,浇再多的水深绿色的叶子也不会被施予魔法变成花。
"到底去不去啊你。"
——好吧。
那个乐队叫什么来着。
高杉给他买了一张票,被他塞在衬衫口袋里,掏出来看一下好了。
……
……
——荒野乐园。
……嘟嗒嘀嘟……
……啊咿呀啊咿哟……
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星云奏响摇滚乐,肉眼无法捕捉的迷幻色彩悄然变换,青黑色的世界被暖色入侵,赭石熟褐茜草红,包容宇宙,他遇见荒原——
就快来不及了。
他跟在高杉后面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遇到高一年级主任时高杉看都不多看一眼,倒是已经二年级的桂,停下敬礼说老师好,高杉知道但没有停下脚步。
年级主任点头回礼,桂的好态度让他忘了叫住高杉进行思想教育。
高杉把两个人的书包寄放在图书馆的寄存箱,两人在人流最少的午休时间翻过篮球场边上的矮墙,没有人注意到,除了坂田银时。桂毫不犹豫地跳下矮墙——

——落入荒野,脚一崴坐到地上。
"唔——"他吃痛地呻吟了一声,但没有人应。
高杉不在。
桔梗花香扑鼻,混合着酒精的味道。
蓝紫色的天空深不见底,万里无云,这又是一片海。
穿过整个星球的荒野风中飘落了谁的歌声,有一点微哑,配合青春的狂躁,竭力嘶吼着他的痛苦,他的快乐,他的迷惑,他的愤怒,唯一的宣泄方法,只有歌唱。

人们互相欺骗 互相伤害 彼此猜忌 彼此依赖 相爱然后离开
青春业已消逝 你却还在乞求别人怜悯你受的伤害
你如此痛恨思考未来
你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总是不敢让自己明白
这世上只有荒野
这世上没有乐园
寻找答案的你到死才发现 人生只是一张单程车票 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你不知道梦里见到的乐园永远找不到
不管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
闭上你的嘴 扔掉你的一切
你会看到乐园的屠杀
还有尖叫着的飞向天空的少年
背离废墟后的荒野

好嗓子,好吉他,好贝司,好鼓手。
完美的乐队,唯有在荒野中存活,他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四个人,可周围近一米高的桔梗花挡住了他的视线。
手上沾了泥土,轻轻拍了拍手,泥土中没有盛夏青草香,反而莫名地带有火药味。
他深知所有的幻象都有缘由。
活动了一下脚腕确认没有扭伤,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周围盛开的蓝紫色桔梗花一望无际,有四个男人在不远处——就是他们。男主唱二十出头,很帅,银金色的头发配合五官完美的无可挑剔,手腕上一连戴了四只银质手环,紧握着专配的话筒,看着他身后更远的地方;吉他手赤裸着上半身,锁骨上戴环,低着头刷吉他看不清长相,顶着一头挑眼的苔菜绿头发;贝司手是舞台上唯一面带笑容的人,灰色的头发柔顺地贴着脸,可爱的虎牙非常明显,个子不高打扮入时,看起来只是高中生;鼓手被crash-cymbal挡住了脸,但是看得出是个黑发及肩末梢微卷、散发出人见人爱的超强气场的中年男人——有些奇妙的组合。
荒野间只有他们,与宇宙之声产生共鸣,化炼狱为乐园。
他见到天际如血,群星陨落,卷起风暴,宛如世界末日的即视感——他平地起飞,脱离万有引力,向着无穷飞行。
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所有的感官连接上了某种东西,告别疼痛沮丧憎恨狂喜幸福爱恋,将完整挖走变为空虚最终成为无的一部分。
"嘿——"被高杉第三次摇肩的时候,已经是荒野乐园的演出尾声,他仿佛梦游惊醒,站在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pogo人群之中。
"还好吧?感觉你有点魂不守舍!"高杉贴着他耳朵大声喊,可他还是有点听不清楚。
他摇摇头说没事。
没有LSD,没有安非他明,毫无外力作用他就能够凭空产生幻觉的起点,就是在这里。
音乐盖过了所有,即使这已经是尾声,每个人都伸出双手迎接他们,像一种宗教。
在真实与幻境的交界,迎接乐园。